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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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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7 章

紀雲蘅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, 但就是覺得不對勁。

楚晴自從來到泠州,就沒有一t天停止過尋找自己的女兒。

她看向紀雲蘅的眼中總是包含情感,那其中有大部分都來自她對女兒的愛。

紀雲蘅與鈺鈺年紀相仿, 所以楚晴待她溫柔又細心, 竭力照顧,甚至將藥做成糖丸哄著她吃。

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,這也是紀雲蘅一直想要幫助楚晴找到鈺鈺的原因。

可那日楚晴與六菊相認後,紀雲蘅並沒有在楚晴身上看出如願以償, 甚至沒有看出楚晴傾註在六菊身上的愛。

楚晴毫不吝嗇自己的愛, 哪怕對一個跟自己女兒年齡相仿的紀雲蘅都是如此,更何況是失散多年的親女兒。

更重要的是,經常拿著長命鎖說起鈺鈺過去的楚晴, 卻沒有叫過六菊一聲“鈺鈺”。

紀雲蘅想,這不對, 不該是這樣。

她意識到楚晴與六菊可能在暗地裏達成了某種共識, 這是一個被編織而成的謊言, 為了騙她。

紀雲蘅說出這個提議之後,許君赫命人將楚晴傳進來。

約莫是已經見識過紀雲蘅的玲瓏心竅, 這會兒聽到紀雲蘅知道六菊並非她女兒的事時,楚晴並沒有表現得多麽驚訝。

“晴姨, 有話當說,不必對我遮掩。”紀雲蘅給她搬了個椅子, 溫聲勸道。

楚晴長長地嘆一口氣,沈吟了好半晌, 這才慢慢開口, “六菊那孩子也是幼年被拐來此地,多年來孤苦無依, 吃了很多苦頭,我一看見她就想到我的鈺鈺。沒娘的孩子多可憐啊,這些年的冷暖艱辛都有她獨自承受,我心疼那孩子,所以就勢認了下來。”

“那日我與她在後院相談,那孩子自己也知道我不是她娘,但是她沒了娘親,我又丟了孩子,說來說去不過兩個苦命人罷了,所以那日她認我做幹娘,說日後將我當做親娘養著,相伴一生。”楚晴道:“佑佑,這些沒有告訴你,只是不想讓你滿懷希望帶著人來與我相認,又失落而歸,不想你的好心變作竹籃打水。”

“可是晴姨的女兒還是沒有找到呀。”

紀雲蘅道。

楚晴低下頭,眼淚流出來,被她用手掌揩去,澀聲道:“我想放棄了。”

紀雲蘅難過地問:“為何?”

“十二年了。”楚晴的眼淚慢慢地流著,語速也慢,“自從鈺鈺被拐走之後,我背井離鄉獨自踏上尋找她的路途,這些年我在外面漂泊行醫,一路找一路走,整整十二年。生肖都轉了一輪,我卻是一無所獲。我在泠州這裏發現當初給鈺鈺編的長命鎖後,本以為能在這裏找到她,誰知近千個日夜過去,仍是沒有她的半點消息,如今長命鎖也丟了,或許今生我與鈺鈺的母女緣分,也就到這裏了。”

數不清多少個日夜了,楚晴總是在噩夢中驚醒。

夢中年幼鈺鈺抱著她喊娘,拉著她的手不願走,跟她哭訴著自己所遭受的苦難和不幸。

楚晴哭著醒來,心如刀絞,痛不欲生。

時間可以淡化很多感情,但對母愛束手無策。

紀雲蘅癟著嘴,忍了忍終是沒忍住,落下了兩滴圓滾滾的淚,小聲道:“晴姨,你不要放棄,說不定鈺鈺也在尋找你呢。”

“這天下猶如無邊無際的瀚海,我和她不過是其中一粒沙塵,倘若她還活著,今生相遇也是無望。”楚晴搖著頭,恨聲道:“偏偏那日我不在家,沒將鈺鈺看住,若是我……”

多年以來,悔恨融入了楚晴的經脈,化作每一滴血液,流淌全身。

可說再多的“當初如若”,也沒有了任何意義。

“我可以幫你尋女。”

一直沈默的許君赫在這時候開口,將楚晴的細微的哭聲打斷,“皇家人手遍布天下,你只要還記著她的外貌特征,找到她就不算難事。”

“太孫殿下當真願意幫我?!”楚晴聽聞大驚,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,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表達,“可、可……”

“若她活著,就能找到。”許君赫聲音平穩有力,像是某種令人信服的承諾。

楚晴當即跪下來,用力地往地上磕頭,“謝殿下,倘若真的能找到鈺鈺,此生讓我再見她一面,餘生便做牛做馬報答殿下。”

紀雲蘅趕忙去將她扶起來,見她哭得雙眼通紅情緒激動,便與許君赫說了一聲,將楚晴扶出了寢宮。

楚晴自覺在孩子面前失態,擦了眼淚後與紀雲蘅道別,想要先回山下將豆花店的事給處理了,再來山上為皇太孫效力。

紀雲蘅目送她遠去,揣著手站在檐下發呆。

山上的樹都是高大的松樹,便是到了如此寒冷的時候也沒有雕零,前兩日下的雪覆在上面,染出星星點點的白色。

紀雲蘅哈出一口白白的熱氣,感受到迎面吹來的風刺骨冰涼。

也是在此時,她的神色收斂了,眉眼間才露出了些許疲憊。

黝黑水潤的眸中沈澱著不明顯的難過,整個人氣息都消沈頹靡,眺望著遠方的長松,安靜卻也哀傷。

她靜靜站了好一會兒,直到雙手完全冰涼,鼻尖也凍得通紅。

“紀姑娘,外頭冷,進去坐著吧。”太監上前來輕聲勸慰。

紀雲蘅點了下頭,轉頭進了寢宮。

她脫了鞋子,踩上柔軟的絨毯,穿過氣派的前堂,腳步從慢到快。

宮燈長明,光影搖曳,紀雲蘅的身影被照在寬敞高大的墻壁上。

待跨進了寢殿的門檻,她提著裙擺的腳步又變成了小跑,速度並不快,但稍顯密集的腳步發出了一連串的悶響。

穿過幾重厚厚的帷幕,她揚聲喚道:“良學,我回來了!”

天色陰沈,殿中點了許多盞燈,照得寢殿金碧輝煌。

許君赫坐在軟椅上,微微低著頭,眉眼背著光沈入了暗色中,晦暗不明。

仿佛在紀雲蘅離開之後,他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沒有動彈。

聽到她小跑的腳步聲近了,又聽見她微微往上揚的聲音,許君赫才將頭擡起來,朝著她的方向露出一個淡淡的笑,“別跑那麽急,當心摔倒。”

“摔倒了再爬起來就是,反正良學的寢殿裏都是厚厚的毯子,摔著不痛。”紀雲蘅一邊說著,一邊走到了暖爐的邊上,讓暖爐散發的熱意烘烤被寒風吹透的衣衫。

許君赫沒有應答,寢殿又陷入寂靜。

紀雲蘅搓了搓手,轉頭說:“你知道嗎?泠州的雪會越下越大,等到臘月中旬時,天上就會下暴雪,京城會下雪嗎?”

“也會。”許君赫說:“但要等到臘月才會下雪。”

“京城會下多大的雪?”紀雲蘅伸手比畫,“我們這裏的雪下得最大的時候,連著下三天三夜,出門時雪有這麽厚。”

說完,她又想起許君赫看不見,便改口道:“可以把我的小腿淹沒。”

許君赫回答,“京城沒有那麽大的雪,為了保證出行通暢,通常雪一停就會有人將街道上的雪盡快清理,所以我從未見過深及膝蓋的雪。”

“那你今年還會回京城嗎?”紀雲蘅雀躍道:“如若不回的話,等你眼睛好了,我們就可以去堆雪人,用雪建造出各種各樣的東西,雖然凍手,但是很有趣。”

許君赫這次卻沒有立即回答,反而沈默了許久,才喚道:“紀雲蘅。”

“嗯?”紀雲蘅應道。

許君赫慢聲說:“不必在我面前故作開懷。”

紀雲蘅頓了頓,“我沒有。”

“我沒事。”許君赫道:“還沒到尋死覓活的地步,你別怕。”

“是嗎?”紀雲蘅轉頭看向許君赫。

她與許君赫之間相隔十來步,能夠將他臉上的表情看個清楚,眉眼輪廓盡收眼底,“可是良學,你知道嗎?在你不說話的時候,你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要哭了。”

許君赫下意識想要反駁,“怎麽會?”

“你看不見自己的模樣,但是我能看見。”紀雲蘅垂下雙手,呆呆地站著,那雙認真觀察世界的眼睛在觀察許君赫的時候尤為仔細。

她看見許君赫那平靜的眉眼中,總是不經意地流露出哀傷。

那日打傘上山,行過燒焦的土地,紀雲蘅在屋前看見了殷瑯的屍身。

昔日笑瞇瞇對著她說話的殷大人,誇獎她聰明伶俐的殷大人,細心扶著她下馬車的殷大人,卻頭發散t亂,身著血色染紅的中衣躺在地上。

紀雲蘅當場淚流不止,心中卻也明白,最受傷之人不是與殷瑯萍水相逢的她,而是自幼相伴,一同長大的許君赫。

紀雲蘅既扶起了許君赫,就不想再讓他跌倒,便用自己笨拙的方法,在情緒上寬慰許君赫。

顯然她失敗了,被看穿了。

許君赫仿佛是疲憊了,將身體往後靠,拍拍身邊的位置,說:“你坐過來,我跟你說說話。”

紀雲蘅慢步走過去,沈默地坐在他身邊,被暖爐烘烤得暖洋洋的衣袖落在了許君赫的手背上。

他反手摸了摸,然後將溫暖攥在了手心裏。

少頃,他緩慢開口,“我自小養在皇宮裏,皇爺爺既是我的長輩,也是我的老師。”

“他教我的第一堂課,便是弒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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